她方才也有些疑心,遣了苏嬷嬷亲自去西间看过。娴意那丫头人都迷糊了,额上的帕子盏茶功夫已换了三五回,两个大丫鬟也都熬得支离憔悴,眼珠不敢错一下地盯着。
邬氏亲手为王巡斟了茶递过去,又说:“娴姐儿是个有分寸的性子,怎么会拿自个儿的性命顽笑。”伤寒弄不好是要人命的,娴意已经忍到现在,不会行此险招。
见那茶盏递过来,王巡正要接,又不知想到什么,往后撤步一躲:“苏嬷嬷去近身看了?待了几时,回来与你挨近了不曾?”
这话一出,邬氏端着茶盏的手即刻僵在半空中。
王巡露了心思,本也有些尴尬。但他再一思量,自己是王家的家主,事关安危,便重又理直气壮了。
她默了一会儿,慢慢缩回手,将那热茶泼到窗外。
“是妾身思虑不周,老爷勿怪。”邬氏垂首福礼,告罪道,“再待下去恐给老爷过了病气去,既无他事,妾身便先告退。哦,娴姐儿那边,妾身会遣专人报与老爷知晓。”
得到王巡含糊应答后,邬氏静默地退出来。
她瞧着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含笑观音相,一身儿莲青的衣裳在这炎炎夏日里也是清爽宜人,但今日的邬氏没来由地教人觉着可怖。
直到进了正房内室,邬氏勉强按捺的脾气骤然爆发!她一掌拍在妆奁上怒声道:“他倒是惜命!这个、这个……”嫁给王巡这般男子,她可真是倒了血霉!
西间。
娴意虽烧得迷糊,但恍惚间也晓得自个儿是病了的。
她周身一阵阵的发热,眼睛也痛得紧,勉强睁眼时仿佛能瞧见一片片金星。耳畔有模糊的女子的哭声,娴意在心中想了半晌才认出是雪雁的声音。
这丫头哭什么。她想,我这不是还有气儿呢么。
“嗬……”娴意费力开口,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。
嘴里苦得很,想吃荔枝。
可惜无人应她。
这丫头真该下狠手管教一番了……恁地不贴心。娴意这般恍惚想着,复又昏睡过去。
纵然邬氏严令封口,娴意病重的消息仍旧在暗中隐秘而迅速地传播,当日傍晚便到了霍宸手中。
他诧异地一挑眉:“瞧着身子骨儿不错,怎的这时候莫名其妙得了伤寒?”
那人也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豆芽菜,也不是什么照看不好自己的冒失性子,怎么会忽然就病到性命攸关的程度了?
“去请府医看上一看,记得乔装一二。”霍宸想到后院那些个层出不穷的阴私手段,立时不放心了,“究竟年纪小,没什么戒心……多半是着了道了。”
长风却犹豫问:“侯爷,王三小姐若果真因为后宅隐私而……她真做得了咱们府上的当家主母么?”他们侯爷养那一窝小妾跟养蛊似的,好好的小姐进了门还不给扒下一层皮啊?
“又不是你媳妇儿,管得倒多!”霍宸横他一眼,“快去!天天老妈子似的,一颗心操劳得稀碎你……”
长风被他说得直皱鼻子,一溜烟儿跑了,留霍宸一个躺在树荫下。
傍晚的风吹散了些许暑热,夕阳散漫地挪动,有点晃眼。霍宸也不知打哪儿寻来一把破蒲扇盖了脸,肚腹上搁着一把小巧的荷叶紫砂壶,时不时被他拿起来呷上一口,端的是闲情逸致。
……半点也瞧不出未婚妻病重的模样。
心中想着长风的疑问,霍宸老神在在。挑媳妇儿挑的是脑子,又不是心计。
有脑子,心机手腕都能学,就算不会,后院里滚一圈往后也能长记性;没有脑子,便是能把整个宅门儿都斗散了!那也是个又蠢又毒的毒妇。
长风还是年轻啊,毛头小子懂个屁。霍宸优哉游哉地吹着风,听着沙沙作响的叶子,美滋滋想。
却说王家。
究竟是家底薄,诸事备得不齐全,长风翌日清晨便寻着机会带府医去给娴意看诊。
一夜过去,娴意的情形没有半分好转,喝了两次药反倒更严重了,这会儿已开始做梦讲胡话。
此番入梦的是娴意生母邓氏。她仍是年轻模样,温婉慈爱,云鬓花颜,缓缓行过来。邓氏好像一下子认出娴意了似的,伸手摸摸她脸颊:“好孩子,娘带你去吃荔枝。”
娴意高高兴兴地应了,跟着邓氏往云雾深处走。走啊走,总也走不到头,娴意心中不觉有些怕了。
“娘亲,我们还走多久呢?”邓氏越走越快,娴意小跑着才能跟上她步伐。
邓氏也不说话,攥着娴意的腕子,兀自埋头往前冲。娴意挣动几下,那手却如铁锁一般,牢牢地锁住了她!这时娴意才发现,身边那鸟叫啊虫鸣啊,脚下的路啊,竟不知何时全都没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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