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正是腊月,科举三月开,若是才华出众的话便能一路杀进殿试,六月便能分出三甲,七月便可在朝廷分了官上任去。
日子紧张,学生们恨不得一天掰作两天用,明明是午休的时候,无一不散落在书院各处,都低着头转注地看着手上已经快翻烂了的书卷。
李知月到的时候便看的是这样一幅景象,蒋辙把竹编的躺椅摆到院落里头,半阖着眼,慈善地陪着书生苦读。
明明可以在内室里头避寒,却偏生要跟着学生共苦,冷风吹着胡子都错乱扬起来。
“先生。”李知月低声轻唤。
蒋辙睁眼去望,眼见是她,本该行礼却仍拉不下脸来,摸着长须支吾着不知如何开口。
李知月忍不住笑,连忙抢话道:“先生切勿与我多礼,先生是书院里头所有人的先生,我也厚着脸皮求当先生的学生。”
“抬举了。”蒋辙面上好看不少,却仍哼声抬着架子。
李知月只觉得如此执拗的老顽童,却也可爱,朝着后头带着人的元旦挥了挥手,让他上前。
元旦可不似她那般好说话。
眼见着公主好声好气,却偏生有人不仅不见礼,还不识数地持着架子,元旦面上都严板着。
“啧。”李知月瞪他一眼,“拿上来。”
元旦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,招呼后头端着箱子的人一个个放过来。
矮柜大的橡木箱子,足足有六个,并排放着都排成一道长行,让在旁边本安心念书的学生们都不禁侧目来望。
元旦将箱子一一打开,便露出里头摞齐齐整整的一堆书卷。宫里头用的纸都是上好的,用浓墨誊上去,还要用着草木香熏上一遍,这么多书放在一起,迎面便是一股馥郁的淡香。
李知月拿了一卷双手奉给蒋辙:“先生您看看,这是太学里头的书卷,今日送来。”
蒋辙本以为这么大的工程,公主也大抵是贵人多忘事的,并不会将这种事情真真记挂在心上,如何也得年后才能送来。却没想到她这般上心,真叫了人一刻也不耽误地誊抄了这么多书卷,上头字字清晰整齐,并不是糊弄了事,可见其真用了心思。
学生原本都远远地观望着,看着这一身绫罗的少女本以为是哪家的贵人,听了半天方才隐隐心中有了猜测,却又不敢妄言。如今听到“书卷”“太学”几字,便是再多的顾忌也没了踪影,都恍若珍宝一般,眼馋着放了书凑近过来。
蒋辙看着这群如饥似渴的狼便无可奈何,冲着其中一人招了招手,道:“吴诲,你将这些书卷都分发下去吧。”
李知月一顿,脑中立刻浮现出那篇洋洋洒洒的论国之道,顺了他的目光抬头去望。
面前人面容有些沧桑,明明是二十四岁的青年,脸上却已经布了不少皱纹了,颧骨上还有些皲裂。穿的是单薄深青布衣,浑身上下全是布丁,却偏偏整个人的气度却是文雅沉稳的。
他走过来到元旦跟前接过书,看着李知月还颇有礼数地行了个礼,道:“公主安康。”
李知月知道他猜出来了,友好地点了点头。
蒋辙一杯子茶已经喝空了,他端了茶杯起来,不多讲究些虚礼,嘀咕一声“我去泡茶”就进了内室。
这一句话又给元旦气住了,直指着他要跳脚道:“公主,你怎么由着此人如此无礼!太猖狂了!”
李知月早就想骂他了,见四周无人,凶巴巴地瞪他一眼:“你知道这是什么人么?”
元旦自然是不知道的,摇了摇头。
“前朝的太傅,父皇都是恭敬对着的,你竟然挑他的刺。蒋先生是文人,你看看这书院里头陈设,像是给太傅待的吗?还不是人家一身文人风骨,乐意在这给寒门授课,这踏踏实实做事的不比讲究虚礼的值得尊敬?”
元旦自然是听得不透彻的,但左右也能知道些厉害,压了气焰愤愤地闭上了嘴。
“公主清明。”
李知月听着背后有人唤,转头望去便看见吴诲已经分完了书,在她背后等着。
“怎么了?少了吗?”李知月以为是出了问题。
吴诲连忙否认:“没有没有,只有多没有少,书很精细,誊得也好。”
“那是……?”李知月疑惑看他。
吴诲不说话,突然抬起手并在身前,深深地对她鞠了一躬。李知月顿时反应不过来,直到他起身了才手忙脚乱地去扶:“这是干嘛啊?怎么突然行礼??”
吴诲被她扶起来,诚恳道:“吴诲替书院众学子谢公主送书之恩。”
雪中送炭便大抵如此。寒门苦读一苦大多数孤独艰难的,不时还有遭人白眼,觉得痴心妄想竟想和世族分官位。这一路的艰辛便好像是一个雪中独行的旅人,已经瑟缩地迎着风雪挨了一路,突然有人在旁边支起了伞送了暖汤,一点善良便足够让人珍惜着走下去了。
因为路程漫漫,旅途煎熬,于是这种善良便更显得弥足可贵。更何况是千金之体,平日里高高挂起的皇女,竟施恩到他们这群可能没有前路的人头上,本是垂弱的微微之火便能生出希望得以星火燎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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